林渺對地上的柳倩伸出了手。

柳倩擡起頭，怯怯地看了一眼林渺，她猶豫片刻，還是將手放了上去。

林渺把她拉起來後，看向一旁的沈若蘭:“所以，陛下親封的美人，榮妃你也敢當成奴婢教訓？”

沈若蘭僵硬住，臉色一點點白了起來，強撐著面子，扭頭冷哼一聲，嘀咕了句:“本宮又不知道她的身份。”

要說這瀚海書院那是在堯國出了名的一等書院，地址在洛陽皇城，每年有成百上千的學子從四海八方而來求學。

瀚海書院收學子的要求是很嚴格的，需身家清白，學識過人者。所以這裏面匯聚了無數青年才俊，而每年的新科狀元也都是出自瀚海書院。

更別說那管理整個瀚海書院的山長柳茯，他雖平民出身，可學識淵博，才華傲人。是堯國最鼎盛時期的狀元，管理了瀚海書院幾十年，如今已年過花甲，桃李滿天下，深受百姓學子敬重。

柳倩是他唯一的女兒，晚來女自然是備受疼愛，呵護成長的。

可沈若蘭沒想到這堂堂山長之女竟跟個丫鬟一樣懦弱，上不得臺面。

“既然是柳美人，那本宮就不為難你了。”沈若蘭輕飄飄一句就想帶過。

柳倩垂著頭，絞著手指，不敢開口多說什麽。

沈若蘭轉身就要離開，卻被林渺叫住:“給她道歉。”

“憑什麽！”高傲如沈若蘭，她下意識就頂了回去。

林渺不緊不慢道:“就憑榮妃你以懲戒宮女的名義打了柳美人，她又不是宮女，以宮女沖撞你的由頭掌摑陛下親封的美人，若是陛下知道了會怎麽想？”

沈若蘭見她扯到了陛下身上，僵直了背，又聽她繼續道:“再說了，我是貴妃，你是妃，我們還是有差別的不是嗎？”

這下她緩緩回頭，便對上了林渺清冽的眼，林渺平靜道:“憑比你多了個‘貴’字，本宮命你給柳美人道歉，這是命令。”

她竟突然擺起了貴妃的譜。

沈若蘭攥緊了手絹，氣得不輕，可林渺句句都戳中了她的弱處上。

林渺靜靜地看著她，眼神平淡無波，周身氣場強大，不容小覷。

她不得不低聲下氣地擠出句:“是本宮對不住你，將你錯認了。柳美人。”

林渺看著她的眼圈慢慢紅了起來，淚水打轉。

想必這對於從小錦衣玉食長大的丞相千金是一件很丟臉的事吧，也可以說是屈辱。

沈若蘭此時不光感到屈辱，她心中燃起熊熊怒火，咬牙切齒道:“貴妃娘娘，可以了吧！”

林渺波瀾不驚地頷首，道了歉就可以了。

柳倩忙在一旁小聲道:“好了，我原諒你了，榮妃娘娘。”

哪知沈若蘭並不領她的好意，反而惡狠狠瞪了她一眼，嚇得柳倩趕緊低下頭。

“給我等著！”

她這句話不知對誰說的，接著怒得甩袖離去。

徒留林渺柳倩與屏兒三人。

柳倩偷偷看了眼面無表情的林渺，她咬了咬下唇，壯起膽子道:“多謝嫻貴妃娘娘。”

林渺隨意點點頭，對她丟了句:“下次離她遠點，我先走了。”便轉頭離開了。

好像真的只是單純的過來幫她一下。柳倩望著她遠去的背影，有些失神。

這邊的屏兒見林渺特意繞了一條路，不由好奇地問:“娘娘認識柳美人？”

“一同選秀見過她。”

屏兒若有所悟，略一遲疑，才道:“娘娘這番可把榮妃娘娘得罪死了，恐怕會對娘娘......”

“上回就已經得罪死了，”林渺不以為然，“無論我幫不幫柳美人，上次那個宮女就證明了她已經對我出手了。”

“不過沒事，她打不過我。”

前面的話她認可，聽到最後一句屏兒忍不住抽了抽嘴角，她心想，娘娘您真是很自信呢。

“娘娘得小心啊。”屏兒語焉不詳地道。

熟門熟路地幾步飛躍進了冷宮後院，井中的十三見了她很開心:“姐姐！”

他這聲姐姐喊的清脆，林渺聽著悅耳，她對他伸出了雙手:“走吧，帶你去洗澡，然後吃飯。”

十三註意她面紗外的紅疹，關心地問:“你這是怎麽了？”

“過敏。”她言簡意賅地回答，對他揚揚手，“走吧，我抱你從墻上飛過去。”

抱？

看了眼少女無什麽表情的俏臉，十三黑糊糊的臉下火辣辣地燒了起來，不免心中有些小期待，又有點緊張。

突然垂眼瞧見自己臟兮兮的模樣，深深的自卑湧上心頭，像是潑了盆涼水，他的語氣不由帶了些失落:“.....算了，姐姐，我身上臟，會弄臟了你衣裳的。”

“不會。”

林渺看穿他在想什麽，便沒給他多說一句的機會，徑直雙手穿過他的臂下，環抱住他，瞬間躍起。

清風攜帶著少女身上的幽香撲面而來，十三感受到她溫軟的身體，心跳一下比一下猛烈，身體僵硬住，一動也不敢不動。

待落地，少女松開時，十三還停留在林渺抱住他的那一刻，直到屏兒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走啊，還傻站在這兒幹嘛。”

十三回神，見走了幾步的少女回頭，烏黑的眼眸帶了絲疑惑，這才忙不疊跟了上去。

心裏泛起淡淡的失落，要是再多幾堵墻就好了……

林渺將十三帶到了屏兒提前備好的房間，裏面的木桶裏是幹凈的熱水，一旁的架子上放著幹凈的衣物。

對著他打結亂成一窩的頭發，林渺蹙了蹙眉:“要不要我們幫你洗？”

她指的是頭發，一個人的話應該不好打理。

哪知十三聽了她的話，羞憤道:“不用！我十三歲了可以自己洗。”他特意強調了“十三歲”這幾個字。

說完，便砰的一聲，把兩人關在了門外。

林渺轉過背，哦了一聲:“要是洗不好就叫我們一聲，我們在門口。”

裏面傳來了十三氣鼓鼓的聲音:“不會洗不好！”

屏兒噗嗤笑出聲來，她給十三送了這麽多次飯，已經是看透了這小孩傲嬌逞強的性格，覺得很好玩。

林渺聳聳肩，對屏兒道:“我去遠處把風，你就在這守著。”

“好的娘娘。”

為了不暴露，林渺與屏兒小心謹慎。

在找到這個離冷宮最近的澡房，屏兒前些天就開始準備了，再加上把熱水弄到這裏來，可費了一番功夫。

十三的沐浴不算快也不算慢，至少林渺巡查完一圈後，他便出來了。

熱氣騰騰中，個子不高卻生得俊秀的小少年出來了，他濕漉漉的頭發披散著，身上穿著不太合身的淺色衣裳，襯得他眉清目秀，唇紅齒白，就是太過於瘦弱，頰邊沒有這個年齡該有的嬰兒肥。

一雙異瞳格外引人註目，黑色的眼珠漆黑如墨，琥珀色的眼珠清澈見底，極致的反差，他的五官端正深邃，倒是有些不太像漢人。

同時，林渺從他秀氣的眉眼間仿佛看到了一個人的影子。

十三見她不說話，以為她是不喜歡自己的相貌，頓時慌了神，他快步來到她面前，擡起小臉，淚水在眼眶中打轉。

他惶恐不安道:“姐姐，我只是暫時不好看而已。等我再長長，就會長得又高又好看。”

十三伸出幹凈的發紅的手，兩個手指頭小心翼翼地捏住她的袖角，聲音帶著哭腔:“你......姐姐、不要嫌棄十三。”

林渺微微一楞，被他的話砸得有點懵，身旁的屏兒笑道:“沒人說你長得不好看啊，娘娘還沒說話呢。”

十三可憐巴巴地望著林渺，反應過來的林渺抿唇一笑，摸了摸他的頭，嗓音是她不曾察覺的柔和:“沒有嫌棄你。十三你生得很好看，想必你的母親也是很美麗的女子。”

記得曾經，在她未被師父的蠱毒修覆好容貌前，任務完成回來的師兄第一次見她，便蹲下來摸著她的頭道:“這次師父收的師妹好小啊，你叫什麽名字呀，以後就是我的小師妹了，我是你的大師兄白彥。”

那時林渺才被師父賜名，她緊張不安地往後退了退:“林渺。”

少年白彥溫柔一笑:“別怕，這裏以後就是你的家了。”

小林渺疑惑地問:“家？”在這個時候的她，只聽到過街道路過的婦人扯著小女童道:“不是我們這個家不要你，而是你長這麽醜還是個丫頭片子，我這個當娘的都嫌棄！”

於是在小林渺的認知裏，“家”是不要長得醜的女子的。她道:“你不嫌棄我長得醜嗎？”

少年白彥溫和地說:“不醜，你的五官長得很好看，從中我能看出，你的母親應該也很美。”

他的一番話在小林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
腰突然被人抱住，原來是十三。

他主動抱住林渺，沈默不語。

林渺感覺到他身軀的輕顫，溫柔地摸摸他的頭，她說:“十三不哭。”

得到小少年悶悶的一聲:“才、沒有！”

林渺不自覺唇角微微上揚，露出了笑容。她本就生得清麗，這一笑如春日裏的微風，又似盛放的空谷幽蘭，溫柔動人。

屏兒看呆了眼，還從未見過娘娘如此自然美麗的笑容。

視線落在十三身上，目光變得覆雜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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